終於我哼著搖籃曲,他的脖子也放鬆了,頭靠著我的腿,我感覺到他一呼一吸的熱氣,他覺得好安全、好幸福,原來我還是愛他的。寶貝,你無法言語,我說的你也聽不懂,但是請相信我是愛你的。
Billy已經七歲大了,但靠所有訊息拼拼湊湊的圖像,Billy來自愛爾蘭,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了荷蘭,在來到馬場之前才剛上馬鞍受訓了四個月,在那之前他的生活是過的優遊自在的,每天跟著一群馬在草原森林馳騁,在那個不算邊際的原野,轉彎並非必要技能,所以現在來到了空間有限、需要不停轉彎的訓練場,又加上載個人,一下子要重新學習不同的平衡感。套句教練說的話,他的技能只有四歲,跟剛上馬鞍的幼馬沒差別,根據我的觀察,不只是技能四歲,連心態年齡都是四歲。
剛開始的六個禮拜,每天Billy跟著一群馬吃草回來總是傷痕累累,我每天就是一邊觀察哪裡有新的傷,一邊心疼。但是這是馬群的規矩,每匹馬都要找到自己在群體裡的定位,你不清楚定位,那就是暴力決定高低,很殘酷,但是人類卻只能袖手旁觀。有一回在他吃草時間,我想去看看這一切到底怎麼發生的。原本還在擔心該怎麼找到他,突然發現一隻滿場跳的馬,他在草原上,一會跑到這群馬探探,被趕了出來,一會跑到那群馬看看,又被趕了出來,好不容易找到一隻馬不嫌棄他,他就跟在人家旁邊,但是那匹馬也是一匹新馬,被他亦步亦趨的跟著好怕惹上麻煩似的,突然飛奔快跑,就見Billy跟著滿場跑,大戰了三大圈,那匹馬也累了,算了你要跟就讓你跟吧!這時候突然又看到兩匹老馬靠近他,好像要告訴他什麼是規矩,一匹伸出鼻子跟別的馬互嗅表示友善,Billy也靠過去想依樣畫葫蘆,但冷不妨,突然好像不對勁,兩匹馬突然鳴叫彈開;不一會兒,一匹後腿面向他,抬起後腿,Billy警覺性也高,馬上後腿對應,然後快速逃走。我忽然覺得Billy的生活也太充滿緊張了,他還在學習在這裡面找到自己的位置,他還想要交朋友,但人家不見得對他有興趣。我像是各偷看小孩第一天上幼兒園的媽媽,心疼卻無法出手干預。
有一次跟教練聊到Billy在草原的狀況,教練說,Billy特別愛跟幼馬玩,老是追著人家屁股後面跑,到最後搞到人家受不了了,終於被咬。原來這就是我沒看到的故事的上半段。一般來說七歲的馬已經成年了,是不會有興趣完這種幼馬的把戲,我想他是草原的日子過慣了,根本沒長大,追逐還是他每天生活的樂趣。
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,Billy需要很多的關注,就算在幫他刷毛的時候,也要時時跟他互動,看看他,順順他的鼻子跟脖子,然後再繼續刷毛動作,他就會乖乖配合。否則他就像個過動兒不肯好好站定,然後接下來的活動,也感覺他馬在心不在。他喜歡人圍著他說話,像小孩子一樣,他可以感受到他是不是談話的中心,一旦他被忽略了,他就用頭推推你,告訴你請關注我。
身為新手馬主,我買了很多馬『可能』會需要的東西,但是Billy這匹涉世未深的馬,卻不見得搞的清楚那是什麼,原本就還在學習被整理時要立定站好,這下子看我拿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往他身上噴、身上抹,一會是防馬鬃打節噴霧、一會是趾緣油,不由得整個躁動。我從剛開始的 oh…my god的死抓住他….到最後發展出來的民主自由意志,不管是什麼東西,只要是我打算往他身上蹭的,我都先拿來讓他聞一聞,如果他聞了之後沒有激動的亂走,那代表認同,我可以把弄到他身上,要是他不愛的,他便不斷後退、或左右踏步,表示『這個不行、這個不行』。所以只要被他打槍的,我便收起來,不再勉強他。
有一回他在屁股玩出了一個被咬的大傷口,約莫兩根手指大小,整片真皮層外露還附上一層沙,我沒有生理食鹽水,能找到最乾淨的水源就是礦泉水了,於是我便回到車上拿了一瓶礦泉水,正想拿礦泉水幫他清傷口時,他一整個逃,這是什麼東西,不要不要。到最後,我又熱又累,算了,礦泉水直接往我口裡灌,這下子他反而對礦泉水有興趣了,原來這玩意可以吃?對,吃是對馬兒最大的吸引力,於是我倒了些在我的掌心讓他喝,他一口又一口的要,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。後來我才知道,他對水的興趣不高,因為以他的喝水量,這些水塞牙縫都不夠,他開心的是終於有一個我跟他都可以吃的東西,從此以後只要看我喝礦泉水,他便用鼻子輕推我,然後他喝上兩口,就開心的離開又回去吃草,好像是不會說話的小孩終於找到跟媽媽互動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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